湘江靜
宋代 - 史達(dá)祖
暮草堆青云浸浦。記匆匆、倦篙曾駐。漁榔四起，沙鷗未落，怕愁沾詩句。碧袖一聲歌，石城怨、西風(fēng)隨去。滄波蕩晚，菰蒲弄秋，還重到、斷魂處。
酒易醒，思正苦。想空山、桂香懸樹。三年夢冷，孤吟意短，屢煙鐘津鼓。屐齒厭登臨，移橙后、幾番涼雨。潘郎漸老，風(fēng)流頓減，閑居未賦。
湘江靜詩詞賞析
【注釋】：
這是一首舊地重游、撫今追昔純寫旅懷的詞。這首詞全篇構(gòu)思很有特點。它以前經(jīng)駐舟的斷魂處為主脈，綜合古今，反反復(fù)復(fù)。例如“暮草”一句寫荒野景色，為古今所同見，“ 漁榔 ”五句，是過去見聞，為斷魂處的具體描寫。“滄波”三句，對轉(zhuǎn)而寫今日。下片從斷魂入手，重點寫今天的感受?！?酒易醒”三句承上啟下，上承斷魂，“ 孤吟 ”三句，轉(zhuǎn)到閑居?！叭辍比?，寫今日天涯倦客，回憶過去關(guān)津生活，也是對古今感受的概括而說的?！板忑X ”二句，轉(zhuǎn)寫未來，遐想對未來生活的安排，“ 潘郎”三句，又轉(zhuǎn)到現(xiàn)在，與“灑易醒”三句遙相呼應(yīng)。上下貫通一氣?！澳翰荨蔽寰?，既是舊地重游的追憶，又是舊地重游的感慨?！澳翰荻亚嘣平帧?，是前游時看到的水國荒涼的晚景。在這草暗云沉的景色里，聽到的是驅(qū)魚的聲音，看到的是沙鷗的身影，“ 倦”字指對旅途奔波的厭倦，這就是從前駐篙的地方 ?！?榔 ”當(dāng)作“桹”。岳《西征賦》李善注引《說文》曰：“桹，高木也。”并對《賦 》中“纖經(jīng)連白，鳴桹厲響”解釋說：“以長木叩船有聲。言曳纖經(jīng)于前，鳴長桹于后，所以驚魚，令人網(wǎng)也?！标扆斆伞稘O具詩序》“扣而駭之曰桹”，注云：“ 以薄板置瓦器上，擊之以驅(qū)魚?！彼摹而Q桹詩 》說得更具體：“鏗如木鐸音，勢若金鉦急。驅(qū)之就深處，用以資俯拾 ?！币陨贤ㄟ^詞人的回憶，描繪了一幅愁腸百結(jié)的處境，構(gòu)成了一種詩境，二者結(jié)合在一起，所以“怕愁沾詩句”?！芭隆弊旨葘懖皇亲涛兜男睦頎顟B(tài)，又寫出了詩句未成匆匆離去的原因。
“碧袖”二句，筆鋒陡轉(zhuǎn)，深入寫愁。詩句沒有寫成，哀怨的歌聲又突然傳來，聲聲哀怨，融入秋風(fēng)，把愁境的描寫推進(jìn)了一層?！?碧袖歌”即羅袖歌，指婦女的歌聲。張先《轉(zhuǎn)聲虞美人 》詞：“一聲歌掩雙羅袖。”“石城怨”，即《石城樂 》，劉宋時臧質(zhì)所作，見《唐書·樂志》。張祜《莫愁樂》詩：“儂居石城下，郎到石城游。自郎石城出，長在石城頭 ?！彼苑Q為怨歌。從首句至此純用追敘 ，回憶前游，令人魂斷。這樣的地方，詞人是來了一次，不會想第二次的?！皽娌ā比洌瑢懽骺凸律?，重來舊地。
時間仍然是秋天的傍晚，景色仍然是滄波茫茫，菰蒲無際。這草暗云沉的水國，本來是不想來的，結(jié)果卻來了。在“重到斷魂處”上用了一個“還”字，說明了并非自作多情，來尋舊蹤，而是浪跡西東，無意重到。越想忘記過去，反而越忘記不了。這種悵惘不甘的心情，和蘇軾《夜泛西湖》詩說的“菰蒲無邊水茫茫，荷花夜開風(fēng)露香”的娛快心情相比，是迥然不同的。
下片寫重來時的感想，用酒解愁，酒易醒，愁卻不可解；不愿奔波，卻奔波不已，所以愁思正苦。“想空山”句，正面抒寫懷抱。當(dāng)悵惘之際，想到淮南小山的招隱，詞意一轉(zhuǎn)。《楚辭·招隱士》云：“桂樹重生兮山之幽?！庇衷?：“攀援桂枝兮聊淹留?！庇纳搅綦[，令人神往?！?懸”字從李賀《金銅仙人辭漢歌》“畫欄桂樹懸秋香 ”來，突出了對隱居生活的熱愛?！跋搿弊稚铣小八颊?”，下貫《閑居》未賦。愁不可解，是第一層；旅途多懷，是第二層 ；歸隱之想，是第三層。層層關(guān)連，一層深似一層，詞人把翻騰著的千思萬想揭示得淋漓盡致。
“三年”三句，總結(jié)近年生活，艱難備嘗，十分凄苦。三年之間，屢聞“ 津鐘煙鼓”，把終日奔波之苦，寫得具體、形象。早晨渡頭的鐘聲，黃昏關(guān)山的霧鼓，這樣的生活，居然只身屢經(jīng)，怎不令人夢冷意短？這三句與上片詩句未成、斷魂處重到相映照，說明酒所以易醒、思所以正苦的原因。這種與上片欲斷還連的手法，把今昔奔波生活，表現(xiàn)得委婉曲折?！板忑X”二句，緊承上文?！板忑X厭登臨”，直連煙津鐘鼓，厭奔波的痛苦，“ 移橙”句，遙接空山桂香，想歸隱的生活。杜甫《 遣意》詩云：“衰年催釀黍，細(xì)雨更移橙。漸喜交游絕，幽居不用名 ?！币瞥纫院螅瑳鲇陰追?。詞人想到的是，隨著時光的流逝，交游的漸絕，可以享受空山桂香的快樂。詞人不直接抒寫對仕途奔波的不，卻用移橙涼雨的景色抒情，形象飽滿，情景交融。
結(jié)拍三句，用潘岳《閑居賦序》：“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，八徙官而一進(jìn)階，再免，一除名，一不拜職，遷者三而已矣。雖通塞有遇，抑亦拙者之效也 ?！迸嗽朗亲試@“拙宦 ”的。詞人對自己的遭遇深為不滿，但又不愿直說，故借奔波跋涉的厭倦，寫拙宦的悲哀。年歲漸老，風(fēng)流頓減，但《閑居賦 》卻沒有寫出來。不正面說歸隱不得是環(huán)境造成的，卻反面說未賦閑居，責(zé)任在于自己。這三句看來心靜如水，語言十分平淡無奇，實際上充滿了對現(xiàn)實的不滿和牢騷，平淡的語言里流露出激憤，意味雋永。以歸隱不得之人，面對斷魂之地，怎能不激起感情的波濤呢？